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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群态度蛮横不肯放行的人,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是他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耿芝分手的事已经传了很久,但谁也不敢一口咬定,毕竟耿芝自己从来没有表过态,朋友问起时都闭口未提。

    方木森的话一时之间把在场众人震了一下,所有人都知道耿芝有多护短,更清楚耿芝为了这个恋人能做到什么地步。

    所以最后谁,也没敢拦他们。

    方木森自己把趴在他肩膀上、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却死活不肯松开一点圈着人力度的耿芝给带走了。

    “我醉得厉害,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,只知道一直抱着他。那一晚我才知道,他有多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那晚的记忆被酒精冲刷得模糊不清,能记下来的只有耳边带着鼻音忍着痛的、被重复了那么多遍又隐藏了太久的低语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耿芝张握了一下手指,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,说。

    “第二天我醒来,他已经不见了。之后,我们就彻底地分开了。”

    林与鹤听得有些疑惑,为什么确定了心意,还会分开?

    他问:“后来你去找过方大哥吗?”

    耿芝说:“我去过很多次。”

    醉酒的那一夜彻底改变了耿芝的想法,他决心重新把人追回来,打定了主意要把两人之间的阻碍完全消除。

    但等真正去做时耿芝才发现,实际操作的困难,远非是一册册精心装订好的规划所能解决的。

    耿芝到底还是太年轻,人生前二.十.年顺风顺水,他受足了家庭的荫蔽,到这时才发现了违抗父母究竟有多么困难。

    别说说服父母同意他和同性结婚,就连不借助父母势力给陈家帮忙,仿佛都难如天方夜谭。

    那段时间,耿芝头一次如此密集地交际、忙碌地工作、不要命似的参与各种酒局,只为了那些听了耿父口风的人别去为难陈家,弥补早该为了方木森而给予陈家的帮助。

    耿芝这时才回想起来,方木森最初被陈家以打好关系的名义送到他身边,可是两年那么长时间里,方木森却从未有过任何索取。

    不管是为陈家,还是为他自己。

    有求于人的酒局不可能再像之前宴请耿芝的聚会一样,说不出的身不由己,酒精的麻痹也会让耿芝回想起酒吧那一天,那个晚上。

    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应酬还是酗酒,最后的结局就是耿芝因为过量酒精,患上了急性胰腺炎。

    当时耿芝虽然已经把外场的事务处理得近乎稳妥,他和家里的关系却还是剑拔弩张,耿父和耿芝一样是暴脾气,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出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话,直到耿芝急病住院,耿父才终于改了口风,不再如此强硬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,我觉得陈家和我们家的事都处理好了,我也终于有了信心去找他复合。那是我第一次去找他谈。”

    耿芝说。

    “他没见我。”

    “他似乎……不怎么想谈恋爱了,”耿芝想了想才说。

    “后来大一开学,再去找时我就没和他说,想悄悄过去,直接当面拦住他。”

    结果耿芝真的看见了方木森,在校园里,和同学一起。离得远,耿芝没能听清他们在聊什么,只遥遥地看见方木森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九月,夏日已近尾声。季夏的清风里,穿着白t牛仔的男孩神色轻快,开心又耀眼。

    和当初在宴会上、在辅导机构里被冷落被排挤的沉默模样,迥然相异。

    “他原本就该发光,会吸引所有视线——如果不是待在我身边被压抑。”

    耿芝第一次对复合的想法产生了动摇。

    “之后我又去过几次,都没有告诉他。不过小森很敏锐,次数多了他就发现了。“

    “后来渐渐的,我也就没再去了。”

    林与鹤短短地呼了口气,消化起这个复杂的故事还是有些超负荷,他问:“那这次呢?你怎么又决心要追方大哥?”

    “一方面是我父母那边完全同意了。”

    耿芝说得很平淡,林与鹤却清楚完全没有这么简单。虽然他年纪小不知道耿芝和方木森恋爱的事,但前些年,耿芝和耿父的关系却是相当恶劣,耿芝哪怕回国都只会找林与鹤过年,并不愿意去自家那边。

    直到近些年来耿父生了一场大病,十天里连下三张病危通知书,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,耿芝奔波各处为他寻找最佳治疗方案,在国外疗养陪护的那些日子里,父子俩才终于慢慢达成了和解。

    而从当年的坚决反对,到现在主动问起耿芝和初恋的进展,林与鹤真的很难想象这其中转变到底耗尽了耿芝多少心力。

    不过对此,耿芝也只提了一句就转了话题。

    “另一方面……你还记得他说要去相亲的那天么?”

    林与鹤点头:“嗯。”

    那天耿芝买了好大的泡芙,林与鹤记得第二天方木森还请假了。

    耿芝缓缓抬手举高,手背遮住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,让我不能放开他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胰腺炎的保守治疗一般在一周左右,不过在林与鹤来看望过的第二天,耿芝就出院了。

    他和方木森在工作上还有合作,这天晚上还有聚餐。虽然之前为了给人空间,耿芝一直都在线上联系,但对这好不容易等到的难得的见面机会,他却实在不忍心放弃。

    聚餐就意味着人很多,不用独处,小森大概也能自在一些。

    耿芝想着,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,大概就算他坐在方木森对面,对方也不会多看他几眼。

    但他能看人一眼就心满意足了。

    吃饭时,方木森果然对耿芝视若无睹,耿芝也没有打扰他,只是听见几个同事聊天时偶然提过几句,说这两天方哥很忙,好像有些疲惫。

    耿芝不由自主地多看了方木森几眼,直到看见方木森对着面前的餐盘慢慢皱起了眉,耿芝才只得控制着自己管住了眼睛。

    聚餐结束,时间还早,玩嗨了的同事们不想散场,最后一拍即合,干脆去了附近的酒吧续摊。

    耿芝无可无不可,他吃饭时就借口刚吃了头孢,没有饮酒,接着去酒吧估计也是点牛奶。他看见方木森最初似乎有些迟疑,不过最后大家都想去,方木森就没再说什么,也同意了,估计是不想让同事们扫兴。

    耿芝知道方木森对这种场合不怎么感冒,但他没想到方木森居然会坐在一旁角落里默不作声地自己喝酒。

    方木森的动作并不粗.鲁,反而有些漫不经心,带着点难以言明的撩人。但他喝酒的速度却足以让人瞠目结舌——几乎能和他赶时间吃东西时的迅速相媲美。

    耿芝皱了皱眉,旁边也有人注意到了方木森的异样,小声问起来,有人说方特助这些天心情似乎不太好,还通宵加过班,可能压力有点重。

    这些天耿芝一直在医院,他又始终不赞同陆难那种方式,因此现在并不知道方木森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是陈家的事吗?林与鹤说过这些天陆难不太忙,怎么方木森还要通宵?

    没等耿芝细想,就有服务生送来了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。

    同事们奇怪:“我们的酒上齐了啊?”

    服务生把三角杯放在方木森面前,指了指一个方向,道:“是那边一位客人点给这位先生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众人默默看了方木森一眼,果然坐在角落里也藏不住方特助的脸。

    方木森还在喝手里的黑方,眼睛都没抬一下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

    服务生犹豫了一下,身后忽然横插进来一个声音。

    “不喜欢martini?换个你喜欢的口味怎么样?”

    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走过来,挑眉笑着看向方木森。

    正是刚刚服务生指的那个送酒的客人。

    酒吧音响声音开得很大,坐得稍微远一点的同事就已经听不太清楚这边的动静了。

    但谁也没能想到,接下来方木森短短的一句话却把所有人都惊住了。

    方木森说:“我有男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同事们集体静默了一瞬,目瞪口呆地望向方木森。

    什么时候的事?!

    不,不对,那个男朋友是谁??

    团队里有和方木森共事过多年的前辈,解释说:“不是,方哥喝醉了就会这么说,但是也好多年了,我们从来没见过,应该是开玩笑吧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是说给同事听的,声音不大,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听见,还在饶有兴致地和方木森说话。

    “这么巧?我正好没有,咱们俩真互补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没说完,就被拍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?”年轻人不耐烦地回头,就见一个比他高出半头、束着发尾的男人朝他和善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借一步说话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多看了对方一眼,虽然这人的长相也不错,但并不是他的菜,他挥了挥手,正想让对方别碍事,手臂却忽然被人握住了。

    年轻人牙一酸,差点没当场叫出声来。“你……!”

    他疼得龇牙咧嘴,终于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听见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我是他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男人低沉声音里的浅浅笑意,把年轻人吓得头皮直发麻。

    下一秒,他就被迫走远了。

    五分钟后,耿芝走回来,桌上已经解释完了刚刚方木森的惊人之语,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。

    这热闹却不包括一直低着头的方木森。

    耿芝拧眉,问旁边的同事:“方特助还在喝?”

    “是啊,一瓶黑方见底了,还要倒第二瓶呢,”同事挠挠头,“没想到哎,方哥酒量这么好。”

    好个屁。

    耿芝笑了笑说:“不过喝这么快,酒都快没了,我和方特助再去吧台点几杯吧。”

    他问了一圈众人想加的饮品,最后才走到方木森面前,利落地顺走了方木森手中拿着正要倒的第二瓶黑方。

    “我们再去点几杯吧。”

    方木森看着自己忽然变空的手,迟钝地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他那卷长的睫毛晃了晃,映在上面的光在动。

    让耿芝不由握紧了掌中的酒瓶。

    方木森明显已经醉了,所以才会没有异.议地跟着耿芝起身一同走开。酒吧里人多,太挤,最后还是耿芝护着人走向了吧台。

    走到一半的时候,耿芝忽然听见了一个略哑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耿芝问,“什么?”

    方木森没看他,低声说:“男朋友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刚刚耿芝把那个年轻人带走之前说过的话,他居然听见了。

    耿芝呼吸一滞,复又渐渐平缓下来,缓缓道:“不是我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方木森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,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
    “不是你……”他声音有些含混,“走开。”

    耿芝语气耐心,声调平和地问他。

    “那是谁?”

    方木森闭上嘴巴,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专心向前走路,却被身后的耿芝用圈起的双手困住了,在喧闹的人潮里,动不得。

    “不能告诉我吗?是谁?”

    耿芝靠在他耳边轻声问。

    方木森皱了皱鼻子,像是被问得不耐烦了,才开口:“反正不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那天把我弄得好疼。”

    他说。

    “我说了不要你也不听。”

    圈在他腰侧的手臂忽然一僵。

    多年前从酒吧回来后的那个夜晚倏然重现在眼前,凌.乱的床单被浸染到根本无法细看,白的浊液混着粉的血渍,床边地板上甚至还有溅落的一滴血。

    清早转醒时入目,屋里已经没有了人,只有血的残痕。

    钻心剜骨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疼”。

    一个字再把心刺烂一次。

  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耿芝的声音沙哑至极,几乎要哽在喉咙里,念不出。

    “那晚我喝醉了,没有听见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怀里的人动了动,似乎是被手臂勒得不舒服,耿芝匆忙放轻了一点力度,对方又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不用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小臂上微微一暖,是方木森把手搭在了上面,他的动作很轻,声音也轻飘飘的。

    像一场梦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喝醉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喝醉了我才能说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酒吧舞池人群拥挤,周遭的喧闹却如潮水般褪去。瞬间出现的静默里,耳畔只剩下心脏透过动脉传来的蓬勃的跳动声。

    昨天,在医院里,林与鹤问耿芝多年后为什么忽然想要重新追回,耿芝提起了相亲那晚。

    “那天我气急失控,亲了他。”

    最痛苦的时候,耿芝想过方木森讨厌他,将他视作创痕、脓疤,是恨不能在生命中剜除的一段不堪回首。

    一时冲动亲完之后,耿芝也做好了被厌恶、被憎弃的准备。

    他那强硬困住对方的膝盖,却忽然碰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……方木森被他亲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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